河道 01

菅田将晖第一次看见山崎贤人是在一个落日壮阔的傍晚,落地窗被太阳染成了陈旧的橘色,橘色中又透出点儿刺目的白色来,他就在那阵明晃晃的光线里看见了那个未着寸缕的少年。
他并不是那么热衷于连续剧,那时却鬼使神差的打开了朝日。他刚拍完一日的戏份,茶几上的拉面冲泡开水即食,牛奶是上个月整箱买来的剩余,口感浓郁,在夏日里让人越喝越渴,一盒见底时响起咕噜的声音,电视画面正好无声的播放至作为素描模特的那副躯体。
画室之中,十多岁的稚嫩而成熟的躯体线条放佛诉说着肉欲,腿部修长而滑腻,后腰深深凹陷进去,臀部几乎饱满,便展示出明显铜色的光泽。他将手指放在颊边,甚至清晰可见皮肤的肌理和臂上脉搏,不断跳跃的,让人错觉这样的姿态别有用心,忍不住伸出手掌去抚摸。
菅田将晖没怎么看清那副面目,只是被这幅如油画精彩的肉体打动了。在吮吸杯面的过程中,他如愿等到了片尾少年的名字,并在心中好笑的默念了一遍,Kento,和弟弟同样的发音。

10年的夏天似乎过得极其漫长,演艺的路途也从一座绿洲艰辛赶赴到了另一座绿洲,干燥的沙子塞满了衣袖,他拿到了新的不错的剧本。
虽然不像假面骑士那样主役啦,但总归不错的校园剧,跳舞什么的也很适合你……毕竟Junon就尝试过了嘛。
他晃着刚烫的卷发点点头,笑得没烦没恼,是呢,发型也意外的顺眼。
经纪人离开时留下了几份接下来的工作,倒也不是让他保留太多自我意识的精挑细选——他喜欢演戏,并迷恋琢磨演戏时的情绪——但十七岁时的他还不曾拥有太多接受与拒绝的权利。
有戏演就很好了,他常常这样想。

演戏经常伴随着哭泣、大笑、难以自矜的夸张表情,将晖并不是生来便学会了拿捏一切,他只是喜欢演戏,可以说深爱着它们。投入剧本的时刻,他的眼睛里原本那一层模糊的隔膜瞬间消失,内心深处所想讲诉的东西完完全全投射出来。旁人总感到讶异,那么稚嫩的面孔,总能拼凑出另一副全然有别的模样。
后来他接下了兽医杜立德的角色,第一次穿上西装革履,扮演压抑自我苦闷的少年。他站在阳光的阴影底下的默诵台词时,那只叫做巴尔扎克的牧羊犬就温顺的伏在一旁,让他想起存活在同样温暖光照中的少年。
像什么呢?兽类吧。
在真正遇见贤人之前,他略微偏执的这么认为着。贤人有着比他硬朗的躯体线条,却顶着一头十分柔软的头发,这让他习惯对方将下巴搁上他肩窝的行为——侧过脸颊有意摩擦,便可以享受一种舒服而亲密的快乐。

出演麒麟之翼的时候,他已是或多或少身在街头时有了些眼熟的意味,而山崎贤人也在去年的冬季,主役了一部透露着稚嫩的文艺电影,深刻记得片中高耸的指挥塔,一地堆集的大雪,以及女主角十分清纯的眉目。
二人的初次对戏不日降临,选址在某所学校,蔚蓝色的游泳池水荡着粼粼光辉,许多身影拥挤在在池边,然而第一眼虚晃而过,菅田将晖便认出了他,或者说认出了他的躯体。
他在心底把那个读音进行了反复咀嚼推敲,直到确认自己可以将它念诵得自然好听,至少不像是在家招呼弟弟。
啊,Kento是吧?
贤人歪着头瞧他,那双黑色的眼珠几番踟蹰转动,念头模糊的确认了这位该是自己的前辈,浅浅的合掌鞠了一躬。
少年的肉体就像古希腊雕塑所刻下的完美,他近距离的仔细观赏,一会儿觉得甜腻,一会儿感到羞赧,甚至于,放佛呼吸也被那肌肤上的水珠给堵塞了,处处难以自持。
他深觉不妥,脊背发出薄薄的汗意,过度关注一个后辈的体格的情绪几经发酵,都快带上了某些杂志上的艳肉感。
那幕戏拍完之后,浑身湿漉漉的贤人只搭着一条毛巾,凑到他跟前儿,小声问他,我可以叫你将晖吧?
对于这样的贴近他有些惊诧,问原因,对方那双黑黝的眼珠又冒出了明亮的光。
你看起来,像我同辈呀。
哪里像同辈?
贤人伸出掌握了一把他的手臂,调侃式的说,真细,也真白。
从那天起他始终不分场合的叫着他将晖,偶尔想起什么,也会说,啊菅田君……通常后面接着一些因为太过直接、才显得可爱的请求。他一直不擅长于为这些话语包裹上婉转的外衣。
他们在戏中拍摄下坦然着身体拥肩的合照,照片右下角二人开怀大笑,表情夸张到多年后再次回味,竟辨认不出自我面孔。后来贤人指着照片大叫,将晖,你原来这么早就脱光啦。
菅田将晖把照片贴上对方额头问,你是不是只看着我眼熟?
贤人啊了一声。
右下角是你呀。
诶,是我吗?
他连忙对正了照片辨认,半天恍然大悟,原来我们合照得这么早。

那为什么当时不再联系呢?
谁知道呢,也许是不喜欢你这样的自来熟。
因为我直接称呼了你的名字?
因为你见谁都喜欢称呼名字。

后来他们共同出演三十五岁高中生,贤人总戴着一副黑色耳机,坐在靠近玻璃窗的位置远望。一开始他几乎不讲话,向大家展现的是抿着双唇、目空一切的漂亮模样。台词里是这样,戏外也是这样,同他抬起下巴、翘起双腿咋咋呼呼夸张大喊的角色设定,形成鲜明对比。
那时候的二人早已脱离了最初稚气的棱角,贤人刚向高中道别,头发大约更短了一指长度。空余时间除了琢磨与扮演角色,便是打量十分安静的对方,当教室的窗帘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时,那些虚长的年岁,好像在对方面前蒸发不见了。
剧组分发便当时,他装作搭讪的模样,一路问候过去,最后在挂着耳机的少年身边坐下。等少年咽下了那口蔬菜,才不紧不慢的开口。
山崎君会在耳机里放歌吗?
贤人还未来得及同他礼节性的问好,便被这个问题压得一愣,他把耳机取下放在膝盖上,照实回答,并不会。
菅田将晖点点头,是吗。
再没接话的气氛过于尴尬,贤人心想,这人可真奇怪,难道不应该顺势问一句为什么吗?
大人总觉得做什么事情都存在原因。
菅田将晖忽然说道。他在说这话时,神情瞬间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,语速也变的更加缓慢,好似在模仿着谁的口气。
山崎贤人想了好一会儿,才反应过来那是管制塔中的台词,他饰演的少年与身边众人脱节,将自己关入无形的门扇里,除了音乐,别无交流。
那部电影,你看了呀。
他嗯了一声,大雪看起来真是冷啊,女主角也显得可爱。
贤人笑得露出了牙,爱的话,戏外也是很活泼的女孩子。
你以前也是很能带动气氛的,和阿久津完全不一样。
他咬下一口团子,反问道,是吗?可能总是演绎压抑低沉的少年的缘故,自己也难免黯淡了,不像土屋这样,可以大声叫喊不管不顾,放佛整个只存在世界这一人。
菅田将晖哈哈笑起来。他抿开发干的嘴唇,露出一排牙齿,上下颚与舌尖一个轻轻的触碰,发出咋舌一般的声响。
原来你是这样的想的啊。
诶,很消极吗?
倒也不是,忽然觉得,你应该比我更喜欢演戏的样子。

转身离开的时候贤人已经吃掉满满一盒便当,那份食欲令他意外的心情变得畅快。他走到天台口,忽然啊了一声,又倒退了步子,回头递过手机。
交换一下号码吧,贤人。

处于外界眼光的时候,菅田将晖其实是一个相当无趣的人。
他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,看着少年漫画,面对搞笑节目放肆大笑,未像后来那样将自己绝大多数的时间,都洒脱献给演绎角色。
每一日的开怀殆尽后,二十岁的他浮现出无法逾越自我的苦闷。他常常质疑戏中的神态、戏外的所捏造的形象,明明披着不同的皮囊,却不够将它们扮演得足够饱满动人。它们劣质如废品,并没有太多存在的意义。
你已经很厉害了呀。
厉害?
比如国王这样的片子,让我参演的话一定会被导演卡到放弃吧。
烤肉在锅子里滋滋作响,他们闲聊着,然后将牛肉蘸着酱一口吞掉。
前两天接到一个需要试镜的剧本,是这一届的芥川奖获奖作品。
想要尝试吗?
嘛,看到中途还是放弃了,不愧是获得芥川奖的小说,完全不是我能读懂的文字呢。不过……
不过?
不过翻看的时候,意外觉得你很合适。昭和年代末,发生在一条河道边的故事,有点露骨和残忍。
这样一讲,你不是看得很真切嘛。
倒也不是真切啦。他抓了一把头发,说到底,那都是些普通少年十几岁时会出现的烦恼。
去试试看吧。

进入相残剧组的时候是春末夏初,他内敛得近乎于露怯,每次的cut都让他无法避免的不适。进度坎坎坷坷,像河道边儿的石子路,磨得脚底裂开了口,又哑然以对。
他想,自己是不是不适合演戏呢。
有什么不适合的,人类的本质不就是演戏吗?
他听着,忽然心底钻生出一种大无畏的精神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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